月魄乡魂

   暮云收尽，一泓清光便从黛青的山脊漫溢开来。那月色是蘸了乡愁的银毫，轻轻勾勒着瓦檐的轮廓，描摹着稻浪的纹理，最后停驻在我案前，将信笺染成霜色。

记忆里的月光是有温度的。夏夜天井中，老槐树筛落的碎玉铺了满地，祖母的蒲扇摇起阵阵带着艾草香的微风。故事从她缺齿的唇间流淌而出：嫦娥的广袖怎样拂过月桂，吴刚的斧柄如何凝满露华。我们仰着脸，看星子坠入她皱纹的沟壑里，而月光正为每个人镀上银亮的轮廓。那时不懂，所谓神话，不过是先人用月光酿成的童话。

秋收时的月色最是慷慨。整个村庄都浸在澄澈的光霭里，连草垛都成了琥珀。农人踩着被月光浆硬的田埂归来，身后拖着淡蓝色的影子。打谷场上的连枷声与蛙鼓应和，惊起几串遗落的稻穗——它们在空中划出的弧线，恰似月亮垂下钓取乡愁的银线。

这些年走过许多地方。长安街头的月总沾着汽油味的晕彩，外滩的月亮常被霓虹冲得寡淡。最是旅舍孤枕时，那穿过铝合金窗棂的月光，竟像封存多年的信，拆开来全是故园草木的清香。此刻父母该在晒谷坪上纳凉吧？竹椅吱呀，他们望着的月亮，正与我窗前的这颗，共用同一条银白的脐带。

天上月终是故园明。它不单悬在夜空，更栖在井台的青苔里，躲在谷仓的缝隙间，偶尔还会从母亲新蒸的米糕中，透出鹅黄色的光亮。这光亮穿过岁月，始终温暖着游子的行囊，成为所有漂泊的终点，所有思念的原乡。